悠悠歲月的童顏—山本麻友香

陳惠黛 Odile Chen / 原載於羅芙奧 Ravenel 季刊第42期  2023年春季號 「藝術與投資專欄」

完售藝術家

日本知名雜誌《Art Collectors'》（《藝術收藏家》），創刊於2006年12月，採雙月刊形式定期介紹從古董到當代藝術的各類收藏資訊，常會標示畫價行情或每號單價，報導一級市場的最新動態，尤其針對簽有合約的畫廊代理藝術家。除了日本之外，他們也推薦中國大陸、台灣、香港等亞洲藝術家，應證了日本藝術市場的發展梗概。自2011年5月起改為月刊，更在2014年第61期開始，推出「完賣作家」特輯，蒐羅前一年度銷售超過八成或者完售的藝術家，羅列成冊，堪稱是實用的工具書。2023年2月號的《Art Collectors'》—「完賣作家」特輯封面，刊印了山本麻友香新作《黃色桌子》（Yellow Desk），說明了她在過去一年的熱銷情況。

山本麻友香筆下透露淡淡憂愁的畫風，深深打動了香港知名藝人梁朝偉，在疫情仍然嚴峻期間，特地飛至東京的椿畫廊（GalleryTsubaki），在《黃色桌子》作品前與作者留下合影照片，推測梁朝偉可能也是山本麻友香的藏家之一。2022年5月10日先後由椿畫廊老闆和藝術家臉書上發文分享合照，旋即在網路社群間轉傳。畫中略帶憂鬱的男孩眼神，竟然和天王兒童時期模樣有幾分神似，且不久前梁朝偉也分享自己頭戴熊毛帽的趣味照片。

 

回顧整個2022年度，山本麻友香至少參加三檔個展，和數檔畫廊與博覽會聯展。例如1月的宇畫廊（Gallery Woo）（釜山）、7月椿畫廊（東京）、12月的GR Gallery（紐約）的個展；或是科里．赫爾福德畫廊（Corey Helford Gallery）（洛杉磯）一年兩度聯展，以及國際藝博會如Kiaf Seoul（首爾）、Art Taipei（台北）、Art Miami（邁阿密）等等，甚或是限量的《粉怪獸》（Pink Monster）、《藍怪獸》（BlueMonster）公仔、威士忌酒標，2023年榮登上年度一級市場的「完賣作家」，的確實至名歸。

不僅在一級市場有完售紀錄，山本的作品在近期拍賣會上，即所謂的二級市場，更是連年交出亮麗成績。從2007年秋季在香港佳士得首度上拍，當年度她在荷蘭的畫布國際畫廊（Canvas International Art）舉行個展，同時參加紐約和荷蘭博覽會。此後，作品偶而可見於亞洲各城市拍賣會，價格穩定但不顯突出。不過到了2020年秋拍，價格飛快上漲，一路漲到現在。市場研判：山本麻友香近作，男孩模樣變得更可愛，有著清澄大眼。在國際市場，大眼萌娃藝術風格當道。山本麻友香的畫作也成為搶手標的，價格呈倍數成長。

根據Artprice.com的數據分析，2021年度全球拍賣市場共推出19件山本的作品，其中油畫佔12件，年度交易量（Turnover）達到US$771,765（約台幣2315萬元，未含服務費），是年秋拍台北羅芙奧的《船漂流著》（And the Boat Ships on）拍出US$281,385（台幣780萬元含服務費），刷新拍賣紀錄，為原預估低價的四倍之多。而2022年的山本全年度的拍賣交易量，較前一年度成長208%，達到US$2,380,792（約台幣7142萬元，未含服務費），交易件數有56件，其中油畫佔34件。

再統計2000-2023年間（嚴格說是2007-2023年之間；資格更新2023年2月15日）山本作品的拍賣交易量，依拍賣行的區域分布，交易量第一高在香港：累計金額達US$1,527,221（約台幣4582萬，未含服務費）；其次在台灣：金額達US$1,258,211（約台幣3775萬，未含服務費）；第三高則在南韓：金額為US$572,617（約台幣1718萬，未含服務費）。22年間全區累計總金額約為US$3,950,453（約台幣1億1851萬元，未含服務費）。

動物男孩。畫的不是別人是自己

山本麻友香，近幾年成為人氣畫家，尤其色彩轉趨於明亮之後，加上發行版畫與藝術公仔，成為年輕藏家熱愛追逐的標的。二十多年來她筆下謎樣的孩子，或畫著戴上具有野獸動物頭套，或是斑紋、怪物手臂的「動物男孩」，擄獲不少藏家的心。

她自問為什麼愛畫小孩呢？她說自己會時常想起童年時的牽掛，感覺一直在她的心底：「我從小就想要遠離焦慮，讓善良包圍，所以我畫了穿著動物的孩子，並與他們融為一體。」她的畫讓人在可愛之中，看到悲傷。其實每個人的心中都住著一個小孩，儘管長大後，外表可能有各種面具偽裝，或許那些野獸是暗喻著最親近的人。心裡都藏著童年的回憶，有時甘甜，想起還有笑意；有時是苦澀抑或傷痕，需要時間救贖。山本麻友香保留對童年的懷念，就是不斷地畫著這些圖畫。

早期山本的畫風顯得有些陰鬱，有壓抑感，甚至經常觸及生死的議題。她選擇不存在於現實中的小男孩形象，作為繪畫中理想的典型。小孩沉默的模樣，卻流露出大人才有的神情。那雙充滿故事的眼眸，其實映照著是創作者自身的靈魂。她的畫有一種魅惑力，欣賞她的畫時彷彿置身於畫家營造的迷幻的森林與世界。

來自岡山城的寂寞孩子

山本麻友香出生於1964年日本岡山縣，有一說岡山是民間神話故事桃太郎的故鄉，該地盛產白桃、葡萄等高級水果，也是一座有悠久歷史文化的山城。1964年的夏天東京首次舉辦奧林匹克運動會，這場盛會成為日本經濟快速成長的轉折點，大舉的鐵道建設與全力發展經濟。1964年東京奧運會的成功洗刷了戰敗國的形象，重拾民族的信心。前一年富士電視台首播手塚治虫的《原子小金剛》卡通，故事內容影射了日本人對於未來充滿憧憬與想像。以文化為包裝，擺脫便宜貨的包袱，日本企業力求精進創造提高附加價值，將轉型後的日本品牌推向全世界。到了1968年時，日本的經濟總量超越德國，成為僅次於美國的世界大二大經濟體。

當日本經濟走向起飛的階段，山本的雙親也要為家計拚搏，疏於照顧這一代出生的兒童。比起山本略長五歲的奈良美智，他的童年也多在孤單中渡過。山本麻友香有一次解說自己的畫作時，曾說道：「我對小時候有一定的記憶；我的父母總是很努力地工作，但聖誕節是我們全家在家相聚的時光。那是一個特殊的日子。即使是現在，當我聞到聖誕蛋糕上蠟燭的味道時，我的心又回到了童年，清晰得彷彿昨天。」（摘錄自GR Gallery展覽介紹）

「自從我出生以來，肯定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，但那些記憶不像是電影或音樂般的流動，它們似乎保存在某幾個場景中。一個簡單的場景，比如一盒花，一個碾碎的瓢蟲等等，卻伴隨著難以形容的感覺，讓我心平氣和，讓我大驚小怪。在商場買便宜貨，看電視棒球賽的時候，這種場景是絕對不會出現的，但它在腦子空的時候來了。我也有想過，但我覺得可能是這樣的。」（摘譯自2000年《版畫家圖鑑》藝術家自述）

淡淡悠悠的文字，透露出難以言說的心情，深藏在記憶裡的鄉愁。「我的作品非常個人化，我一直認為藝術對我來說，不是關於大事，而是關於表達來自小私人事物的『某件事』。」「當我觀賞自己的作品時，我覺得有點悲傷，也有點嚮往，但同時亦感到快樂。」類似的情境非常典型日本人的性格，優雅淡然，堅毅執著，壓抑而拘謹。而自我內在的探索表現在繪畫創作時，尤其顯得靜默。

從版畫到油畫 英國留學尋找自我

1980年代中學畢業後，山本麻友香進入武藏野美術大學，主修版畫，並於1990年研究所畢業。1992年先後在東京的Ai Gallery和Gallery21+Yo舉辦個展。早期以單色的人物畫版畫創作為主，對於形體和線條有所追求。曾參加1992年椿畫廊的「版畫新表現」（New Expression in Print）聯展，受到該畫廊的肯定。隔年1993年為她舉辦了首次個展。此後每年在大阪、岡山、群馬、福岡舉辦個展和聯展，與椿畫廊的合作達三十年之久。

除了在畫廊展出之外，山本麻友香也曾參加1994年澀谷松濤美術館的「當代版畫」以及1996年町田市版畫博物館的「現代東京版畫」等展出，也曾入選《版畫年鑑》，在版畫創作有所成就。不過，人生走中年，決定放下舊有的版畫，改畫油畫。她曾說道：「我一直以來都用版畫一刀一筆的刻畫下我的想法，但那些線條對我而言失去了吸引力，他們開始變得虛偽且人工化。」她不認為自己是真正的版畫作者，改畫油畫，只是換了另一種方式來創作。

無論如何，繪畫是山本麻友香用以排除擔憂煩惱最根本的興趣，媒材不是絕對重要。她也沒有完全放棄版畫，偶而仍有版畫作品。只是畫油畫能更自由發揮。而無論是版畫或是油畫的早期創作，幾乎都採低度色彩，讓人感覺到壓抑，以及與母親之間的緊張關係。她說道：「我想嘗試一些不要讓人覺得有被療癒的作品，想畫一些不協調的、讓人值得玩味的東西。」1998年3月在椿畫廊的展覽中首度發表油畫作品，《母親笑著》（Laughing Mother），白色線條勾勒出女性的頭髮和沒有五官的臉龐，襯著淺灰綠淡淡疏離的背景，潛藏在大地色彩下，令人感受到壓抑的情緒與難以意會的表情。

1998至1999年間她參加日本文化廳（Agency for Cultural Affairs）海外藝術家交換計畫（Overseas Artist Placement Program），在英國研習駐留一年。這段時間她不知道如何開始創作，由夫婿陪同協助翻譯，每天勤看展覽，找尋靈感與契機。每天面對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創作，其中她十分欣賞南非女性藝術家馬琳．杜馬斯（Marlene Dumas），以及雙人組合—吉爾伯特與喬治（Gilbert & George），喜歡他們畫中不安定且弔詭的氣氛感覺，而深受其影響。

英國作家黛博拉．尼科爾斯–李（Deborah Nicholls-Lee）曾說：「感性但理智，殘忍卻溫柔——杜馬斯的作品顛覆了肖像畫的審美，剝開了表面，揭示了一些令人厭惡、發自內心但又崇高的東西。」她畫中呈現扭曲生命的狀態，令山本驚豔。而吉爾伯特與喬治的挑戰藝術傳統，好奇、關注的當今的矛盾現象，豐富的表達方式，激起山本內心隱藏的叛逆反骨。

迷眩感—山本麻友香的風格

從英國回到日本之後，山本的繪畫風格開始轉變，明顯受到馬琳．杜馬斯等影響。例如色調的安排，人物畫帶有病態蒼白的藍綠色調，為肖像畫表現帶來深層的思考。吉爾伯特與喬治常以面無表情的人像，探索虛無與存在的問題，表現性張力十足。

從過去以簡單線條的版畫人物畫，山本的油畫空間轉而帶入朦朧透明的色感，評論家形容她的畫裡有「無限透明的藍色，是童年美麗憂鬱的顏色」。山本麻友香曾自言，天青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，她曾想像如果她能吃下一種毒菇，讓她只看得見藍色，那會多美的世界。2001年山本麻友香生下一女，孕期與養育孩子的艱辛過程及身心變化，讓她不禁時常回想起自身的嬰孩時期與母親的關係。

在成為母親之後，2002年開始創作形塑出「動物男孩」，畫中蒼白而焦急的眼眸，向觀者提出疑問。在動物頭套服裝下那個面容憂鬱、曖昧模糊的男孩，像夢幻般的記憶存在。「我在我作品中加諸會使人感到不自覺迷眩的成分，我希望觀者能像我感受到這份感染力。」山本麻友香在2009年《空色之華》（Blue Flowers）個展目錄中寫道。

 

在女兒襁褓時期，山本常背著孩子創作，通常只能先畫小型圖稿，約莫是45.5 x 33.3公分（8號）大小；等孩子入睡後，仔細端詳審視小圖稿，再將它們放大到應有的尺寸—經常是130.3 x 97公分（60號）類似的大小。因此，山本常有同樣構圖但尺寸不一的作品。她一直沿用這樣的習慣，即使孩子長大了，仍舊保有這樣的創作方式。

隨著知名度打開，受到國際畫廊與藏家的喜愛。現在生活和工作在距離東京車程不遠的群馬縣，擁有工作室。或許生活或創作需要酒精舒緩，她自稱過去一天要喝掉一瓶酒。有一天突然在自己的臉書上宣告，已經開始戒酒了。喜歡創作的狀態，但山本笑稱自己有懼高症，害怕高空作業，因此很少畫巨幅油畫。2022年因應展覽邀約，她難得再次創作了少見的150號大油畫。

目前拍賣會上出現山本最大幅的畫作就是150號，共計六幅，實際畫過的數量仍待查證。而她在拍賣最高價紀錄的作品《船漂流著》，創作於2010年，尺幅145.5 x 227.3公分，即是其中一幅150號海景型繪有風景與人物、動物的稀有夢幻大作。除了稀有大作，拍場上畫家高價的作品，多為近期大眼萌孩主題（約2015年以後）作品。藏家們表示：現代人生活壓力大，可愛的風格比較受歡迎。除了油畫之外，山本麻友香偶而仍有創作版畫。2019年後因應小資藏家的需求，推出限量彩色版畫，通常一上市便告完售，訂購詢問過多須由畫廊抽籤決定。版畫最高紀錄目前為台幣312,000元（US$11,255），2021年秋天在台北羅芙奧拍出。此價格已經接近2019年前60號油畫原作的行情，足見畫家受歡迎的程度。

根據Artnet News 2022年的12月8日的一篇報導〈熱門拍品：香港秋季日拍受藏家青睞的五位女藝術家〉（Hot Lots: 5 Female Artists Art Buyers Adored at Hong Kong's Autumn Day Sales），山本麻友香即在名單之列。而從本文附表的「山本麻友香作品二十大拍賣成交排行」（Top 20 Most Expensive Artworks of Mayuka Yamamoto Ever Sold at Auction）圖表中，有17筆紀錄是在2022年所締造，可見一斑。過去偏重男性藝術家，隨著種族與性別意識抬頭，女性藝術家近期在藝術市場逐漸受到重視。諸如六角彩子、山本麻友香等，已逐漸具有所謂「藍籌藝術家」的姿態。也無怪乎，山本麻友香榮登2023年2月號《Art Collectors'》「完賣作家」特輯的封面藝術家。期待2023年無論一級市場或是二級市場都可見到山本麻友香精彩作品的現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