狂野自由的畫筆 羅伯‧貢巴斯

Odile Chen 陳惠黛 / 羅芙奧季刊第35期【藝術與投資專欄】  / 2021-05-20 Figuration Libre, Robert Combas

Photos © archives Robert Combas

法國跨界大師羅伯．貢巴斯Robert Combas ，畫家、漫畫家、雕塑家，亦是搖滾樂手、作曲家，他為生命中各個斜槓角色投注以熱情，沒有最狂只有更狂。留有一頭年輕時代的標誌捲髮，講話時如機關槍般的急促快速，興致所至，夾雜著一連串手勢動作，過動兒似的搖晃身體，難得片刻寧靜空白。畫如其人，貢巴斯的繪畫也是華麗豐彩、大膽露骨，畫面塗滿色塊圖案線條，甚至以黑白線框凸顯形象，巧妙嵌入畫面的Combas簽名，也會加上一圈圈輪廓線框，熱切與觀者分享情感。

不知是偶然或巧合，事業竄起不久的美國塗鴉畫家凱斯．哈林Keith Haring，1984年12月參加巴黎法國國立當代美術館的「自由具象5/5：法國/美國」聯展（《Figuration Libre, 5/5, France/ USA 》, Musée d'Art Moderne de la Ville de Paris）過後，幾個月後也他的畫裡採用與貢巴斯類似的古怪人物圖樣，研判可能曾受到彼此的啟發與影響。

1980年代法國「自由具象」領導者

儘管出生於優雅的法蘭西，貢巴斯的生猛性格比較傾向英美龐克火辣作風。他曾說：「我不愛法國香頌，聽的是英國或美國的搖滾或龐克音樂。」1970年代他的創作畫風，被稱之為「有趣的繪畫」（Fun Painting），帶有貶抑之意，直到1981年到前輩藝術家本．沃捷（Benjamin Vautier,1935年生，簡稱Ben Vautier）以「自由具象」（Figuration Libre）一詞為之正名，得以登上大雅之堂。他的藝術非常的人性化，無論在繪畫或是音樂的創作之路，都瘋狂地投入。從最情色，到最黑暗、甚至暴力，狂野無所不用其極。打造情感和感知的殿堂。

貢巴斯為法國「自由具象」團體的主要創始人，好友迪羅沙兄弟（Di Rosa）等為共同成員，崛起於1980年代。「自由具象」藝術家們顛覆了「極簡主義」、「觀念主義」等代表的高尚品味，以扭曲粗獷的筆觸、漫畫嘲諷式前衛風格，寫下當代美術史的重要史篇。對照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同一世代，瘋狂頹廢與酒神享樂的懷舊時空背景下，大西洋兩岸藝術家們對傳統、歷史、自由、性別等議題有更深切的探索，各國興起以「新」為名的具象畫派的誕生。

在美國有擷取歷史的「新意象畫」（New Image Painting）或「壞畫」（Bad Painting）的藝術家群：例如巴斯奇亞Jean-Michel Basquiat、凱斯．哈林Keith Haring的街頭地鐵塗鴉藝術；英國的「新繪畫」（New Painting）由克里斯多夫．勒．布倫Christopher Le Brun領銜；德國的「新表現主義」（Neo- Expressionism）或「新野獸派」（Les Nouveaux Fauves），以巴塞利茲Georg Baselitz、基弗Anselm Kiefer、印門朵夫Jörg Immendorff、潘可A.R.Penck為代表藝術家；義大利的「超前衛」（Transavangurdia），所謂三C藝術家，齊亞Sandro Chia、克雷蒙第Francesco Clemente、古基Enzo Cucchi等人出色拔粹。這類延續「達達主義」精神，被評論家們泛稱為所謂的「壞畫」品味，或者統整以德國「新表現主義」泛稱，進而擴展歸類為「前衛藝術」，其影響力一直延續至21世紀的此時此刻。

而以貢巴斯為首的法國的「自由具象」或稱「新自由具象」（Nouvelle Figuration Libre），在這波前衛潮流裡熠熠發光。貢巴斯與夥伴們的繪畫裡，不見強烈的政治傾向，純然盡情自由的繪畫。他們鍾情於搖滾與龐克音樂，舉凡歷史英雄人物、非洲原生藝術，華麗阿拉伯式普普藝術、暴力情色題材等始終感到興味盎然。如同畢卡索在1960年代也曾回歸古典藝術，貢巴斯等輩以再現經典懷舊、敘事性的繪畫革新展現自我。

藝術評論家認為，貢巴斯的藝術，如同一座巨大熔爐，交會了歐亞非傳統歷史、次文化流行音樂、以及地中海文化色彩，沒有階級意識，純粹多元性與能量俱足的奇想世界。貢巴斯獨特繪畫風格的成形，與其1960-1970年童年及青少年時期成長於法國南方，有絕對必然的關聯。他的繪畫裡經常回溯著神話、歷史、酒吧爵士樂、嘻哈、詩歌、銅管樂、嘉年華服飾、黑色幽默、嘲諷漫畫、電影、街頭塗鴉等地方風土底蘊，張力十足。

南法地中海多元文化的養成

羅伯．貢巴斯，1957年5月25日出生於法國大三大城─里昂（Lyon），這座東南方城市曾是歐洲的絲綢之都，也是法國盧米埃電影誕生地。四歲時，隨父母遷居至更南方的港都─塞特（Sète），成長於此，因而，第二故鄉塞特，反而與貢巴斯的關係更加緊密。塞特，號稱是「南法的威尼斯」，或是「小威尼斯」，因鄰近地中海，成為歐洲知名的度假中心，到處可見海鮮美食、音樂、戲劇，由於運河交錯，水上運動在此蓬勃發展。法國文學作家保羅．梵樂希（Paul Valéry），以及創辦「亞維儂藝術節」的劇場導演尚維拉（Jean Vilar），都是塞特人。2022年，小城塞特將競選為「法國文化之都」（La Capital Culturelle）的榮譽，藝術家貢巴斯也被推舉為城市之光，表彰其藝術貢獻及成就。

「我的作品來自於隨意塗鴉，而非美術學校所學。」貢巴斯在其自傳如此說道。早慧的貢巴斯，兩歲起即懂得畫戰役圖（battle），顯露不凡的漫畫天賦。在父母的有意安排下，九歲時曾進入當地美術學校預作準備。由於父親是一名工人，母親有時擔任清潔婦，養育六個小孩食指浩繁，家境並不寬裕。少年貢巴斯一直到17歲時（1974年）才進入學校，在塞特的美術預科（Ecole des Beaux-Arts in Sète）學習一年。1975年遷居，考入蒙佩利爾美術學校（l'École Supérieure des Beaux-Arts de Montpellier），為期五年（1975-1979）的美術技能教育。1979年獲得聖艾蒂安美術文憑（École des Beaux-Arts in Saint-Étienne）。聖艾蒂安博物館的館長（Musées de Saint-Étienne et du Musée national d'art modern），藝術史學者貝爾納．賽頌（Bernard Ceysson），當時擔任評審委員，發現了貢巴斯的創意與才華，邀請他參與博物館的展覽。

以星象特質，貢巴斯擁有雙子座的走在前頭、勇者無懼的性格，預視了後來的開創格局。1977年學院時期因喜愛搖滾龐克及漫畫，和凱蒂（Ketty Brindel）、迪羅沙兄弟（Hervé & Buddy Di Rosa）等好友組成樂團，不久後凱蒂變成女友，樂團成員還發行《BATO》（Bateau,法文「船」的簡稱，1978-1980年間發行）100本限量手抄本雜誌，共同渡過青春搖滾的歲月。前期在校主修版畫與油畫，無意間發現了本．沃捷Ben Vautier的文字藝術，啟發了後來貢巴斯興起發展「自由具象」的念頭，將文字入畫。「自由具象」（Figuration Libre）一詞，也是本傑明．沃捷最早所提出。

貢巴斯早期繪製大量的素描手稿，內容多來自電視、卡通和暴力戰爭，也曾嘗試在牛皮紙上創作風景畫，可惜多數作品早已散佚。由於畫材料昂貴，窮學生無力負擔，只能用紙箱、桌子、門、床單等素材作畫，甚至拿同學丟棄的筆記本當作畫紙，完成第一幅米老鼠的畫作。甚或，直接在雜誌內頁上再繪畫，種種天馬行空的繪畫經歷，成就他後來發光發熱的養分。

超級畫商李歐．卡斯特里的加持

1980年貢巴斯在蒙佩利爾的埃哈塔畫廊（Galerie Errata）舉辦生平首次個展。後來陪同女友凱蒂到巴黎參加電影《雷克斯樂團》（La Bande du Rex）演出，見識到萬花筒世界般的巴黎，而選擇要落腳巴黎。從南方城市過渡到天龍國巴黎，他成為異鄉人，南方人的特質，很快融入並創作出無國界的繪畫風格。1980年代是他施展藝術潛力的年代，很快地1981年分別受邀前往德國杜塞道夫和荷蘭阿姆斯特丹參加畫展，1982年甚至到美國紐約展出。成立多時的「自由具象」團體，1982年才首度以團名正式舉行聯合畫展。

人生的里程碑在1983年有所成就，此時貢巴斯的作品漸漸受到藏家們的喜愛。畫風趨向飽滿，結構複雜、寓意深奧，樹立起個人獨特的魅力。二十世紀打造無數A咖明星藝術家的超級大畫商李歐．卡斯特里（LeoCastelli,1907-1999），分別在1983、1986年邀請貢巴斯在其紐約畫廊舉行個展。1984年12月與參加前文提過的法國國立當代美術館的「自由具象5/5：法國/美國」聯展，五位美國塗鴉藝術家巴斯奇亞、凱斯．哈林、肯尼．沙夫（Kenny Scharf）、曾廣智（Tseng Kwong Chi），以及五位法國自由具體成員貢巴斯、狄羅沙（H Di Rosa）、布朗夏（R Blanchard）、玻斯宏（Boisrond）、詹姆斯（James）一同參與展出。

貢巴斯也曾應邀參加1987年巴黎龐畢度中心聯展。隨後還有來自亞洲的邀請，如1989年韓國首爾的個展、1991年台北市立美術館專題展。此外，貢巴斯重要的博物館展出，有2006年大皇宮國家畫廊展覽；2012年里昂當代藝術館（Musée d'Art Contemporain in Lyon）大型回顧展；2016年摩納哥格里馬爾迪館（Grimaldi Forumin Monaco）個展等等。

經歷過幾位伯樂的慧眼推薦，如前文所述的已故大畫商李歐．卡斯特里，1982年開始合作的伊馮．蘭伯特（Yvon Lambert）；以及1997年合作至今的勞倫．斯特羅克（Laurent Strouk），還有比利時知名畫商居伊．皮耶特（Guy Pieters）等。在藝術家生涯的四十多年間，已經舉辦過數十次個人畫展。貢巴斯的作品珍藏於巴黎龐畢度中心、巴黎卡地亞藝術基金會、荷蘭阿姆斯特丹市立美術館、亞維儂的蘭伯特收藏館、台南永都藝術館等。

「我的搖滾，我的繪畫。」以藝術譜寫人生旋律

貢巴斯曾說道：「我的畫是搖滾音樂，是對『感覺』的追逐。感覺是節奏，它是叢林裡瘋狂的鼓手和巫毒教的舞蹈，滾石樂團翻唱了黑人藍調歌手們的老歌，無意間創作了新音樂。對我而言，繪畫亦然，感覺到中國書法、阿拉伯文，還有地中海彩繪廣告的韻律。」

貢巴斯的創作歷程，依照時間序列可分為幾階段：其一為1977-1983年的「藝術學院與巴黎最初時期」，粗糙的筆觸，懷舊的塗鴉，喜愛英雄與卡通主題，創造出三角形人、米老鼠和殺戮相關題材，南法文化大熔爐式的無國界繪畫語言，其自由具象風格即源於此時。

其二，1984-1988年，「特殊風格的成熟與實現」。豐沛的色彩組成，不留白，粗黑的輪廓線描邊。1984年搬遷至新畫室，風格更顯自信。貢巴斯開始在色彩邊緣添加黑色輪廓框線，發展出個人的標誌語彙。1985年參觀羅浮宮後，致力研究傳統美術史主題。1986年在衣物布料上繪畫，為其一大特色。羅芙奧先前拍賣過的貢巴斯油畫作品《太陽王》（Le Roi Soleil）即是繪於印花布料上。

其三，1988-1994年間「文學精神時期」，來自教堂、聖像與彩繪玻璃的靈感，也閱讀文學、歷史與哲學等，以黑色為主調，探索潛意識的神祕風格，自認為研究的高峰期。1989年開始出現滴流（drip）風格，神秘的線條或圓圈交織，占據大面積的畫面。對於煉金術、古典繪畫產濃厚興趣。羅芙奧2021年春拍薈萃國際專場的拍品《波斯傳奇》，波斯風華麗深奧寓意的創作，即為此階段作品。

其四，1994-2000年，「進化時期」。經歷過多階段的風格演變，轉而從未完成作品、草圖的重新繪製，並嘗試三D立體作品，音樂與詩歌文本上的創作。

其五，千禧年與後來。嘗試在攝影作品上註解與塗鴉，重製舊作。如安迪沃荷等絲網印刷上的再創作等。

其六，2006年的「學院紋身」。十多年前貢巴斯就曾用他的線條，在不知名的學院生舊作上以線條描繪。隨著大眾刺青文化的再度流行，運用於創作，高彩度螢光，拼貼色彩與光線，結合多媒體，賦予藝術新意。

進入21世紀後，貢巴斯創作媒材更為多元。如2006年嘗試中世紀主題的大尺寸畫作，回歸他喜愛的古典巴洛克主題。而後更以攝影創作。曾經離開巴黎後，2010年回歸巴黎藝術圈，結識音樂家盧卡斯．曼西歐尼Lucas Mancione共同合作，完成40首音樂作品與錄影帶。後期的色彩運用不似年輕時的火氣，轉為輕盈柔和。

異國情調前衛塗鴉行情值得更高估值

上天賦予的才華，直觀的創作，加上記憶與細膩的觀察體驗，無窮想像力發掘出創作的靈感。貢巴斯的個性坦率，用繪畫書寫日記，他的藝術也反映出當代的精神。青春歲月裡，1970年代在第二故鄉塞特，有許多的酒吧和樂團，當時他愛穿著黑色皮衣，打扮花俏、毛皮外套、紅髮龐克捲髮、偏好暴力、愛抽菸，自認為是風流的花花公子。他的南方歲月多姿多采。到了巴黎之後，走訪瑪黑區、以及第十八區，和塞特有種似曾相識之感。他假裝成阿拉伯人、或打扮成黑人靈魂樂手、如同龐克英雄人物。

當年因漫畫與搖滾樂的共同興趣交往多年的學生情人，隨著兩人發展不同調，終於在1987年宣告分道揚鑣。同年在畫商伊馮．蘭伯特（Yvon Lambert）安排的派對上認識了舞者吉娜維芙．波特伊亞（Geneviève Boteilla），終生的繆斯女神與伴侶，也是他眾多數作品中的模特兒。情愛、慾望在貢巴斯的藝術裡佔有極大的份量。貢巴斯一生至少有四位情人出現在他的繪畫裡─凱蒂Ketty（1977-1987年）、梅特Maïté（1987年）、蘇菲Sophie（1995-2002年）、不離不棄的吉娜維芙（1987年至今），陪伴著不同階段的生命階段且共同創作。法國藝術家對情感的態度比較放浪不羈，無所保留，畢卡索的情人們，不也是成就了他的藝術大業。

「對我來說，一幅畫可能會受到的影響，原始非洲的廣告公司，或小學課本一張插畫，或一連串的畢卡索或米羅的影響，或再者受到漫畫，假造的阿拉伯文字，原生繪畫，非常杜布菲式或眼鏡蛇畫派的影響。如同小說家朱爾．凡爾納，無須離開我的房間半步，我已到過非洲廷巴克圖。」羅伯．貢巴斯說道。

貢巴斯從學校畢業後，即成為職業藝術家，當然也少不了他熱愛的搖滾樂。長期在歐洲或美國都有不少收藏家，亞洲如台灣、韓國也有不少藏家收藏過他的畫作。2017年羅芙奧春拍的一幅《太陽王》油畫，648萬台幣（US$214,488）成交，一度寫下藝術家全球最高拍賣紀錄。這幅畫的原藏家和新買家皆是台灣藏家，當時參與電話競拍者也有來自海外的客戶。這項紀錄讓歐洲藝術市場驚喜連連，Artprice更以專文〈藝術市場認可羅伯．貢巴斯為法國重要在世藝術家之一〉（Artprice: The Art Market Confirms Robert Combas as One of France's Major Living Artists）介紹這則消息。隨後2018年、2019年接連四度改寫紀錄，目前貢巴斯的最新紀錄是在2019年12月巴黎拍賣會一幅1986年作品《寵物大遊行》（A Pet Hit Parade），創下的35萬3445美元或31萬9000歐元（約一千萬台幣）成績。

如果說畫風類比於畢卡索的美國畫家喬治．康多（George Condo,1957年生），可以在近期的藝術市場叱吒風雲，2020年在香港拍賣會上寫下686萬美元（5315萬港元）的天價紀錄。同齡的羅伯．貢巴斯，天份與才氣不在其下，際遇卻大不相同。皆為新表現主義風格的德國畫家巴塞利茲，近期也在拍賣市場創造912萬美元的高價紀錄；而當年互有影響的紐約塗鴉藝術家凱斯．哈林，最高拍賣紀錄也有達到650萬美元的行情。

隨著法國藝術大師們落後補漲行情，例如「藝術與投資」專欄先後推薦過的：堅持具象的超級藝術家貝爾納．畢費（Bernard Buffet）、抒情抽象之父藝術的喬治．馬修（Georges Mathieu）。而個人風格極強，創作豐沛的「自由具象」塗鴉大師羅伯．貢巴斯畫作，期待未來在國際拍賣市場有很大的想像空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