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迪．馬丁內斯的混亂爆炸新美學

Odile Chen 陳惠黛 / 羅芙奧 Ravenel 季刊第32期 【藝術與投資專欄】 / 2020-09

當代藝術家－艾迪．馬丁內斯（Eddie Martinez），這個以拉丁語發音的名字之前在亞洲的知名度並不高。他像是藝術市場的一匹黑馬，帶有街頭塗鴉的精神、神秘的色彩。2019 年時正值42歲的馬丁內斯戲劇化的晉級為百萬美元之列的藝術家，一幅名為《高空飛行的鳥》（High Flying Bird）的三米半巨幅（逾 500 號）油畫，在2019年11月在香港佳士得夜拍拍出1572.5萬港元（約200萬美元）的耀眼成績，2020年7月因肺炎疫情延後的香港拍賣，馬丁內斯的兩米四（約200號）大作《佛羅里達#2》（Florida#2）繼續拍出百萬美元的行情。目前藝術家在國際拍賣市場前二十大排行的紀錄，都是 2019 至 2020 年間所締造。

2020年1月台北當代 Taipei Dangdai藝術博覽會舉辦第二屆活動，未演先轟動，吸引更多家世界級畫廊參與。具有法國背景的貝浩登畫廊（Perrotin）在其展位發表了馬丁內斯「花予台灣」（Flowers for Taiwan）系列新作，色彩斑斕塗鴉、個性化線條筆觸的單一經典主題「靜物畫」，VIP 首日預覽會全數作品火速售罄，成為當天會場上最受關注的個展之一。國際大明星周杰倫與娛樂圈友人也特來朝聖，他是馬丁內斯的收藏家兼好友，據媒體推斷當天也將展品納入收藏。

馬丁內斯的成名不是偶然，他特立獨行、沉默寡言，低調創作，擄獲多位策展人、經紀人與收藏家的青睞。目前在紐約、倫敦各自有代理畫廊：米歇爾─英尼斯與納許畫廊（Mitchell Innes & Nash Gallery）、提姆斯．泰勒畫廊（Timothy Taylor Gallery）。而亞洲地區的推廣，多靠紮根甚深的貝浩登畫廊展覽合作。三年間，不同的藝術機構包括畫廊、藝術博覽會、拍賣會等，已在東京、香港、首爾、上海、台北分別為藝術家成功舉辦個展，人氣指數高。

過去三年間，馬丁內斯也受機構中心的重視，推出有五個博物館大型個展：從2017年麻州的戴維斯博物館（Davis Museum）的「螞蟻野餐」（Ants at a Picknic）個展、紐約素描中心（The Drawing Center）的「工作室牆」（Studio Wall）紙上作品展；2018年在紐約布朗克斯博物館（Bronx Museum）「覆蓋以白」（White Outs）雕塑和繪畫近作展；還有2019年底特律當代藝術博物館（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Detroit）「快速艾迪新繪畫」（Fast Eddie: New Paintings），以及和上海余德耀美術館（Yuz Museum）「遊宴」（Open Feast）個展。其中，余德耀美術館展出一件 65 英呎（1981 公分）史詩級巨作，融匯了藝術家的心血結晶，充滿速度感與趣味。每一檔展覽都是天份與活力的展現，十年磨一劍，才華橫溢的藝術創作，令人目不轉睛。

自學成天才的塗鴉藝術家

有些藝術評論家覺得艾迪．馬丁內斯有些神秘，雖然不像班克斯（Banksy）的隱姓埋名，連面容難得一見，不過不少要採訪的邀約也多為代理畫廊謝絕。以 google 搜尋引擎查找 Eddie Martinez，大概可以找出 2200 萬筆資料，加上 Art 關鍵字，排除其他同名者，也有 1300 萬筆。依此搜尋方式，對照尚─米榭．巴斯奇亞（JeanMichel Basquiat）、KAWS，搜尋結果更龐大，顯見近期網路談論熱度極高。

對應網路高聲量，藝術家的面對面訪談或者視頻資料則相對稀有。僅管如此，知名藝術相關媒體如《現代畫家》（Modern Painters）、《紐約時報》（The New York Times）、《紐約客》（The New Yorker）、《採訪雜誌》（Interview Magazine）、《紐約太陽報》（The New York Sun）、《波士頓環球報》（The Boston Globe）、《藝術觀察雜誌》（ArtReview）、《布魯克林鐵路》（The Brooklyn Rail）、《美國藝術》（Art in America）、《建築文摘》（Architectural Digest）、《文化雜誌》（Cultured Mag）、《富比世雜誌》（Forbes）、《超時紐約雜誌》（Time Out New York）、《阿波羅》（Apollo）、《法國紫色》（Purple.Fr），還有藝術電商的《藝術網路新聞》（Artnet News）、《Artsy》等都曾專文報導。他如明星般耀眼，引人想窺探背後更多的故事。

在今日社群媒體蓬勃發達之際，他自己也鮮少在 Instagram 等社群媒體發聲。影音平台 Youtube 網站上，美國 Art 21 的《紐約特寫》（New YorkClose Up）節目曾分別在 2012 和 2013 年訪問過馬丁內斯，留下兩部約莫六、七分鐘的紀錄短片。這兩部絕無僅有的藝術家訪談影音視頻，紀錄了馬丁內斯深度內斂的談話與法國鬥牛犬 Fanny 的街頭散步溫馨互動，還有四處有噴濺著顏料痕跡的工作室，以及創作時的畫家專注的神情快速作畫狀態等。

馬丁內斯的成長背景有些周折。1977 年出生於美國康乃狄克州的格羅頓 Groton，童年時住在紐約布魯克林區，成長的過程則遍布美國各州，曾待過佛州，麻州，德州和加州等。後來主要工作和生活都回到紐約布魯克林區，與知名的當代藝術家山姆．莫耶（Sam Moyer）結婚，去年生下一子亞瑟（Arthur），「亞瑟」的名字正是 2020年夏天兩人在舊金山 Ratio3聯展的畫展名稱。

艾迪・馬丁內斯的祖父是波多黎各人，僅管艾迪擁有拉丁裔的姓氏，他出生時已是道道地地的美國人，不會說西班牙語。他的父親是一位承建商，專責房屋的油漆。父親可說是小艾迪的藝術啟蒙。兒時隨著父親工作，對刷油漆一點都不陌生。看著父親在牆上從零開始，到完成工作，這是他童年時的重要記憶。幫忙之餘，有時會拿著油漆躲到一旁偷偷畫畫。自小時對繪畫的好奇，以及浸淫在充滿街頭塗鴉文化的美國大都會，更是培養了他後來成為藝術家的養分。

收集向來是他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，無論是郵票、錢幣、漫畫書，拉拉雜雜的東西，收集成為習慣。1988 年就讀五年級（11 歲）時他住在舊金山，迷上集郵，是個郵票大收藏家，還曾當上少年集郵組織「富蘭克林集郵俱樂部」（Benjamin Franklin Stamp Club）的treasurer會計，這段經歷令他非常開心。長大後即使不再集郵，然而收集的樂趣仍在，收集成為創作時的素材。

他回顧自己再度具體關注街頭塗鴉藝術，那是 1992 年九年級（15歲），搬至加州的聖地牙哥之後。起初不外乎臨摹漫畫的人物角色，例如《凱文的幻虎世界》、《辛普森家庭》、《制裁者》和《金剛狼》等。他非常熱愛寫塗鴉字，率性地塗，自在地畫。他也曾經活躍於街頭創作，「街頭轟炸」（street booming）、「主題創作」（piecing）都是過往經歷。然而街頭突擊式的創作畢竟違法，年輕氣盛的衝撞和冒險，終究非長久之計，他形容即使熱愛滑板運動，卻無法冒著折斷脖子的風險犧牲到底。

年輕時曾經進入兩所藝術學校，包括一年在波士頓藝術學院（Art Institute of Boston），但是都無法完成課業。他曾經遺憾無法建立生命的結構，不過後來問題也能迎刃而解。十年後，他受到母校學生的崇拜。馬丁內斯可謂是自學成才的藝術家，對塗鴉藝術有其自我的想法，他自承非常容易受環境影響，總會留意街邊建築物上被留下來的記號。依照直覺去創作，凡事無須清清楚楚，率性而為的自由創作是他永不放棄的奢侈。

混搭！畢卡索式的混亂爆炸

雖然非學院出身，馬丁內斯的藝術卻有其脈絡。早期作品因流行文化的啟發，傾向於暴力意象、瘋狂的漫畫風格，畫中反覆出現有閃亮大眼睛的人物、動物、小丑、骷顱、像粉刷牆壁的即興塗鴉，城市文化的縮影集成。後來逐漸轉向抽象畫，藝評家認為，他的藝術屬於街頭藝術，拼貼風格，更應回溯到 20 世紀的 1950 年代的傳統經典，彷彿普普藝術、行為藝術、抽象表現主義、眼鏡蛇畫派的大混搭。

某方面而言，馬丁內斯的創作精神與內涵，接近於 CoBrA 眼鏡蛇畫派。他對於該團體的成員若恩（Asger Jorn）、阿貝爾（Karel Appel）和阿雷欽斯基（Pierre Alechinsky）的藝術頗為欣賞。該團體成員創作展現的速度感、放棄控制與自動性，還有類似兒童的大型塗鴉，令他傾心。《紐約時報》曾以「眼鏡蛇畫家風格復興」（reviving styles of the Cobra painters）來形容他的創作。

馬丁內斯不喜歡別人將他的藝術類比於德．庫寧（Willem de Kooning）、古斯頓（Philip Guston）或是巴斯奇亞（Jean-Michel Basquiat）的啟發。如果非得要定義他的風格，他毋寧說是一種「畢卡索式的混亂爆炸」！他欽佩畢卡索的多產，敢於使用各種媒材，勇於嘗試並挑戰繪畫歷史。畢卡索經常使用相同的圖像與構圖，變化出新的創作。這個方式讓馬丁內斯獲得信心。於是他也重複單一構圖，樂此不疲，從中變幻出新的想法，然後快速的完成它們。他自許比畢卡索更自由，沒有公式，混亂到爆炸！

馬丁內斯的創作本質根源於素描 drawing 的發揮與變奏，每天隨身攜帶麥克筆和 Moleskine 筆記本，靈感一來隨時可畫。作家海明威、畫家梵谷和畢卡索也愛用經典的 Moleskine 筆記本，用以捕捉靈感的片刻。對多數藝術家而言，紙本繪描常常是一種練習，是作品的前奏。然而對馬丁內斯而言，繪描是他的習慣，創作的主軸。繪描不在工作室內進行，而是在家裡畫，在旅行途中畫，像是記事與日誌的工具。然後他把在外隨手素描本上的圖，張貼在工作室牆上，小畫轉譯成大畫，或有時直截移植黏貼在畫布上，使得大畫具有素描的精神內涵與感覺。單純作畫的想法，自動性的素描，他的作品裡沒有強烈的社會或政治批判意識。就地取材，萬物皆可入畫，隨性的材質，凡想得到、想不到的，馬丁內斯都把生活的物件拼貼入畫，可能是油彩、噴漆、釉彩、嬰兒濕紙巾、披薩盒、網球⋯⋯，或是以絲網版畫放大於畫布，或塗上色彩，或抹去色彩，像是小孩子作記號一般，繪畫是他的日常，是生命的紀錄，一種當代文化的「混搭」概念。

2005年28歲時舉辦了生平的首次個展，一檔在瑞典斯德哥爾摩，一檔在美國波士頓。主題為具象的人物、靜物、動物、曼荼羅、圓桌面，粗黑線條勾勒，活潑帶有卡通模樣的童趣。他對線條與色彩的大膽運用，甚獲好評。2010年開始擺脫具象，2012年則全心開始投入抽象畫，2013年是關鍵的時期，他嘗試了雕塑的作品，把他創作中對線條、構圖與色彩探索後的立體呈現。日常生活的物件的組合，鑄造成銅件，以色彩賦予雕塑生命，在拼組與構成的過程中進行物質文化的探索。2015 開始使用絲網印刷（silkscreen），得以將繪描素描轉譯放大，產生豐富的意象。2016年「情書系列」（Love Letter Series），像是放大版的筆記本，圖文交錯，有一種親密的情感。2018 年「覆蓋以白」（White Outs）十分前衛顛覆，大膽以白色覆蓋，或者消除色彩、圖樣，達到破壞的內涵，在藝術家眼中，移除、抹去本身不是目的，那是構圖時不可或缺的部分。一種新的繪畫元素與概念，代表著創作生涯的重要轉折。2020年因 COVID-19疫情，他的「家庭作業」（Home Work）系列線上個展，則反映封關期間的小型作品。馬丁內斯的畫作題目非常率性，經常是當下的生命狀態，線條與色彩強烈、感性而帶有天真的浪漫情懷。

「每幅畫都是一次盛宴。」美國藝術家暨作家西蒙尼尼（Ross Simonini）如此形容馬丁內斯的作品。創作發表十多年來，馬丁內斯不斷挑戰自我，可以是單一的構圖的反覆研究，卻不會耽溺於同一風格，豐富的創意譬如畢卡索們永遠令人驚艷。他的每件作品都像一座繪畫島，或說垃圾堆積場亦可，承載著當代文化的共通點，也分享了藝術家的自我，思想記號與生命經驗的累積。

2020年度拍賣成交量排名進入全球一百強

根據 Artprice 拍賣資料庫的統計，截至2020年9月為止，艾迪．馬丁內斯共有111組作品上拍，光以2020年度即包辦了47件占有42%的比重。由於市場熱度不斷，他的作品成交量年度排行從2019年全球第220名，2020年已挺進第73名（2020年9月4日更新資料），在古今中外數十萬位藝術家拍賣數據資料庫中，進入全球一百強。

前文提及，馬丁內斯在2019年行情開始進入百萬美元俱樂部。回顧他在藝術市場的歷史裡，一幅人物主題鉛筆素描在2009年瑞典斯德哥爾摩的拍賣會首度上拍，因知名度不足而流拍，2010年同樣一張素描拍出了4,700瑞典幣（約650美元）。2013年首次有油畫作品上拍《綠蛇的閱歷》（Snakesperience）在瑞典上拍，拍出近1萬3000美元，兩年後2015年同一幅油畫在倫敦拍出3萬2千多元，漲價兩倍多。後來每年零星出現拍品，到了2017年度全年已有11幅上拍。2017年則也是首度有馬丁內斯的作品在亞洲（香港）拍賣。

在2019年度也有33件藝術作品上拍。兩年間行情戲劇化的上升，主要是密集的重要博物館大型個展，以及畫廊一級市場的推廣，促使拍賣二級市場的快速發展。2019年初，他的畫廊定價平均都有10萬美元的水準，2019年5月香港富藝斯春拍，他的作品已突破30萬美元，創下當時的拍賣新高紀錄，也大舉帶動一級市場的定價行情。2019 年 10月他的紐約代理畫廊在法國當代藝術博覽會FIAC賣出兩幅油畫，價格已推升至15萬美元起跳。到了2019年10月倫敦蘇富比、香港蘇富比先後再寫新紀錄，紀錄來到66.5萬美元；同年11月《高空飛行的鳥》在香港佳士得夜拍拍出200萬美元的天價紀錄，市場熱度破表。

來到2020年，1月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上，馬丁內斯的展品在貴賓預覽日短短數小時即搶購一空，顯見收藏家看好未來行情。2020 年儘管有新冠疫情蔓延全球的干擾，上半年的拍賣因資金行情，精彩的藝術作品繼續創高價。在附表的二十大拍賣成交排行中，有一半作品是2020年春拍的交易紀錄。由此可見，2020 秋拍的馬丁內斯仍是國際拍賣市場的耀眼明星。

馬丁內斯的收藏家早期以歐美市場為主，過去兩年之間亞洲市場有諸多年輕世代藏家的加入，包括台灣知名藝人周杰倫等。馬丁內斯的其他知名收藏家與機構，包括了世界智慧財產權界知名人物約旦的阿布格扎拉 Abu Ghazaleh、英國倫敦保險公司 Hiscox、倫敦的薩奇收藏 The Saatchi Collection、拉丁美洲最重要的私人當代藝術收藏─胡美斯收藏 La Colección Júmex，以及美國洛杉磯的馬其亞諾藝術基金會 The Marciano Collection 等。相信未來有更多重要收藏家與博物館機構，會購藏馬丁內斯充滿當代文化趣味的藝術創作，且拭目以待，更多的精彩在後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