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et 莫內:色彩的發現者

Odile Chen 陳惠黛 /  Art & Investment No. 3《藝術與投資》第三期 / 2003-03-01

安格爾形容寫實主義畫家庫爾貝(Courbet):「他只有一隻大眼睛!」幾年之後,塞尚(Cézanne)也說過類似的一句話:「他只有一隻眼睛,可是我的天呀,多麼了不起的眼睛!」(Ce n'est qu'un œil, mais mon Dieu, quel œil.)塞尚說的不是別人,正是莫內(Claude Monet)。

莫內的繪畫生命,的確因為敏銳的觀察力,捉住剎那間的永恆。他的眼睛發現了色彩的無限可能,為世人開了一扇心窗,用新的凝視觀點創造全新的世紀。莫內是印象派畫家的創始人、領袖以及擁護者,自幼觀察力敏銳,個性天真爛漫,不喜拘束,從漫畫線條、人物畫出發,無師自通也能掌握造型的美感與趣味。後來在布丹(Eugène Boudin)、戎金(Johannn Barthold Jongkind)等人的指導下,一雙靈性的眼睛得以打開,尋找出自己的道路,在同儕之間彼此激盪火花,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名作。雷諾瓦曾經對畫商伏勒爾(Ambroise Vollard)提起,如果沒有莫內,包括雷諾瓦在內的其他印象派成員都會放棄。莫內和印象派的運動,隨著時代的推進,後來從歐洲、美洲與亞洲而來的藝術家,也受到他不同程度的啟發。

我們在上一章文字裡簡單介紹他的生平,第二章文字裡,我們從「作品」認識他,了解人稱「印象派之父」、「色彩的發現者」的他,有怎樣的創作演進?他為了找尋最精確的色彩,經常以相同的主題、相同構圖作畫,隨著不同時刻不同光線的出現,快速地作畫。他不靠記憶繪畫,憑藉著非凡的觀察力,在時光飛快流逝中,捕捉住瞬間的色彩效果。
在此,我們為讀者整理一份文字與圖表,依照他的作品主題,區分莫內一系列創作,莫內的創作主題非常豐富,限於篇幅無法全部介紹,僅就其代表系列簡單解說,以供讀者參考。

(一)諷刺漫畫(Caricatures)

當少年莫內仍在哈弗(Le Havre)就學時,他畫了深獲人心的諷刺漫畫作品。這些作品目前不少保存在巴黎的瑪摩丹美術館(Musée Marmottan)。他混合了鉛筆與水彩的技法,不僅僅單純速寫對象,而是以誇張五官及對比,盡情表現人物潑辣或詼諧的特質,這一發展可以上溯自早期畫家杜米埃(Honoré Daumier, 1808-1879)等人的傳統。從這一幅幅幽默的速寫中,莫內流暢的筆法躍然紙上,展現大膽不羈的性格。

(二)早期油畫

莫內成為真正藝術家之前,曾經歷經一段繪畫探索時期,尤其以風景畫的主題對他一生影響極大。初期他嘗試走寫實主義風格,庫爾貝(Courbet)、馬內(Manet)等前輩,都曾經對他留下不小的影響,如1866年的《花園中的女人》(Femmes au jardin)(奧塞美術館收藏)(Collection Musée d’Orsay, Paris)。這幅畫儘管被巴黎的沙龍展拒絕,但沒有阻攔莫內的繪畫研究,他用心經營畫面色彩和光線效果,不複製眼前的景象,而是詳細記錄每一時刻的視覺印象。庫爾貝雖然從戶外得到風景畫的靈感,但他認為人物肖像必須在畫室的穩定、柔和光線中完成,但莫內卻選擇讓繪畫、人物和大自然結合。

(三)青蛙潭(La Grenouillère)、布吉瓦爾(Bougival)

1860年代末年,莫內和畫家友人雷諾瓦(Renoir)、巴吉爾(Bazille)經常相偕到塞納河(La Seine)畔的青蛙潭以及附近的布吉瓦爾海邊作畫。這一段時期的畫作,莫內以顫動筆觸、對比的顏色,表達波光粼粼的水面,使得他的繪畫呈現光輝的效果。青年時期的創作,為印象派運動崛起作了準備,預示新的美術運動即將到來。

(四) 哈弗港(Le Havre)

莫內在哈弗港渡過兒時愉快的時光,海邊的景物早是他熟悉的景象。1874年第一屆印象派大展中,莫內展出《印象日出》(Impression, soleil levant)(瑪摩丹美術館收藏)(Collection Musée Marmottan, Paris)作品,以快速、粗略的抽象色彩結構,表現太陽在海上初昇的寧靜意象,這是前所未見的創新,受到輿論正反兩極的批評,但也由於這幅描寫哈弗港日出景致的圖畫,使「印象派」(Impressionist)因而得名。1870年他曾經前往倫敦躲避戰亂,返國後不久所作的哈弗港風景畫,畫面表現雲霧蒸騰的迷離美感,多少受到英國浪漫主義水彩畫家泰納(Turner)等人的影響。

(五) 阿戎堆(Argenteuil)

莫內在阿戎堆定居之後,其他畫家友人經常來訪作客,他們相邀在這個水鄉小鎮寫生,莫內還在河上搭蓋一間船屋,隨時可以划船到合適的地方捕捉美景。不論陰晴寒暑,他還是選擇在戶外工作,塞納河凍封了,他就在冰上鑿孔置放畫架和板凳。手指凍僵了,就叫人送個暖水袋來。他一生每一個階段,都以同樣堅忍的精神迎接生命中的逆境。阿戎堆這一段時期,幾位畫家風格相互影響,他們讚賞共通的表現法,也是印象派運動發展蓬勃的階段。莫內在阿戎堆留下豐富創作,有賽船會、步道、鐵橋、河畔、池塘、罌粟花田(Poppy)等美景的描寫,也有在陽光下的阿戎堆風景為背景的撐洋傘女人等經典作品,可說是其創作生涯中最富創作力的階段。

(六) 聖拉薩車站(Gare Saint-Lazare)

聖拉薩車站巴黎通往諾曼地(Normandie)之間,莫內經常路過此地。早期火車啟動時,火車頭噴出大量的濃煙、蒸汽,對莫內而言,這樣的水氣蒸騰的景致極為壯觀迷人,於是他想要創作以聖拉薩車站為主題的繪畫。於是,有一段時間他遷往聖拉薩車站附近,多虧畫家友人蓋伊波特(Gustave Caillebotte, 1848-1894)贊助房租,莫內才能有這個主題的創作。1876年至1877年之間,他獲准進入車站內部,用一年的時間完成約12幅油畫作品,將忙碌而充滿活力的巴黎生活展現無遺。火車與車站象徵工業革命產物,聖拉薩車站成為莫內唯一真正與當代生活交集的主題。


(七) 維特耶(Vétheuil)
1878年秋冬時節,莫內寄宿贊助人荷西德(Hoschedé)的維特耶家中,當時莫內的妻子病重。生計的艱難,使得莫內筆下的維特耶風景顯得益加蕭瑟、淒清。維特耶的冰裂(Débâcle)、浮冰景觀,成為莫內繪畫裡少有的冬景描寫。1900以後莫內曾舊地重遊,他以輕快方式重新詮釋這個居住過的純樸小鎮,以細小、繽紛如粉彩的筆觸表現。

(八) 艾特達(Etretat)
艾特達小鎮位於哈弗港以北的塞納河口,過去是寧靜的漁村,現已成為度假區。艾特達峭壁,俯瞰英倫海峽的白堊峭壁,向來畫家文人為之神往,庫爾貝(Courbet)也曾在此落腳,被波濤洶湧的海景與岩石所吸引。莫內也不只一度到艾特達寫生,他在此遇見作家莫泊桑(Guy de Maupassant),莫泊桑以「大石像的腿」和「矮人的腳」來形容此地的峭壁岩石,莫內則以極其生動的色彩,將海蝕峭壁的雄姿捕捉於畫布裡面。

(九)美麗島(Bell-Île)
1886年9月秋天時節,莫內仍沿著大西洋海岸寫生作畫,當時他行經布列塔尼(Bretagne)外海一處地勢崎嶇、礁石羅布的島嶼,人稱「美麗島」,他被氣象萬千的自然美景所吸引,於是花費兩個多月時間在此作畫。他每天在海邊作畫數小時之久,描繪同一處海灣的景致,西歐秋冬季節天候多變,有時他還冒著刮風下雨的天氣外出。美麗島系列的寫生並不順遂,嚴寒的天候讓他吃了不少苦頭。然而在他堅持創作之下,兩個多月時間,留下約20幅美麗島系列畫作。乍看畫面色彩深沉幽鬱,實則富有變化,海浪翻攪、潮水在礁石間激盪,連天空都彷彿染上繽紛的顏色。這一刻骨銘心的力作,受到文森‧梵谷(Vincent van Gogh)的垂青,其弟西奧‧梵谷(Theo van Gogh)曾經收購美麗島系列畫作可見一斑。


(十)安提貝(Antibes)

安提貝是鄰地中海蔚藍海岸(Côte d’Azur)一處海岬,雖然莫內在1888年冬天來到安提貝,此處的地中海特色仍然迥異於北方嚴峻的自然景觀,充滿南方的清麗景致。莫內以粉色、淡藍、黃綠等明亮色彩,短而連續的筆觸,使油彩產生流動的感覺,描繪冬季地中海多風的自然美景。

(十一)克茲省河谷(Creuse)

克茲省河谷亦是地中海沿岸一處美景。莫內曾經形容此處的風景「美得令人心醉神迷」,讓他聯想起北方荒野風光。莫內從出海口回望克茲河谷的耀眼風光,湍流從色彩繽紛的山頭奔瀉而下,構圖大膽、顏色閃爍下西歐的山水景觀,呈現恢弘壯闊的氣勢。

(十二)乾草堆(Meules/ Haystacks)

從1890年夏天到冬天,莫內開始研究吉維尼(Giverny)住家附近的乾草堆,不同季節、不同時刻裡色彩和陰影的變化。一堆、兩堆的乾草堆,浸淫在朦朧變幻的光暈色彩之中,對象本身的形與輪廓已不是畫家關注的焦點,空氣的顏色與溫度感,才是他苦心經營的重點。莫內畫了超過25幅以乾草堆為主題的作品。1891年杜朗魯耶畫廊(Galerie Durand-Ruel)展出15幅乾草堆作品,畢沙羅(Pissarro)看完展覽之後,深受感動,不斷讚揚莫內是大師手筆,非常了不起的藝術家。1895年數幅莫內的乾草堆畫作在莫斯科展覽,康丁斯基(Kandisky)等俄國藝術家從其中體會到抽象美感,受到極大的啟發。


(十三)白楊樹(Peupliers)

莫內完成乾草堆之後,開始對白楊樹產生興趣。這些白楊樹林原本種植在艾普特(l’Epte)左岸,里梅茲(Limetz)附近的沼澤邊,距吉維尼(Giverny)上游大約兩公里。它們是市鎮的公有的作物,長了10公尺便可以砍伐。莫內開始注意到這片美麗樹林時,樹木已經到達標準,隨時都可能遭受砍伐。而他為了保全作畫的模特兒,他提出抗議並向鎮長要求延緩標售,但無功而返,最後莫內和木材商合作,請木材商出面競標,並言明如果價格超出原本預算,超出部份由莫內承擔,一切目的只求能讓白楊木多留存幾個月,好讓他將這美麗的景象記錄下來。據說莫內在繪製這一系列作品時,每幅畫大約只花7分鐘時間,但其實他已經目不轉睛地看上好幾個鐘頭,將觀察與創作能力發揮地淋漓盡致,畫筆像是追逐陽光般地,有力而迅速。白楊樹系列一共創作約有20幅左右。

(十四)盧昂大教堂(Cathédrale de Rouen)

1892年至1893年間,莫內在盧昂小住數月,他對於建造於1202-1530年間的盧昂大教堂的古老哥德式(Gothic)建築非常感興趣,於是畫了一系列的繪畫,幾乎千篇一律以正面大教堂為主要構圖,連角度也少有變化,唯一不同的是各個時刻建築石雕紋樣的光線效果以及溫度感。莫內面對這棟建築時遭遇到不少困難,他每次都發現到過去沒有發現的部份,做得愈多對感覺重現(representation)愈顯掙扎。對有些作品不滿意,他還帶回吉維尼畫室完成,反覆練習多年才得到滿意的結果。30餘幅以上的盧昂大教堂的連作,可說是莫內對光線變化進行實驗最精彩的力作之一。

(十五)吉維尼風景(Giverny)

莫內從1883年定居於塞納河畔的吉維尼,一直到1890年向畫商借款買下租賃的宅邸,莫內擁有屬於自己的房產,並開始建構他理想中的家園,花園小路兩旁種滿花草植栽及屋舍四周綠意盎然。由於莫內在吉維尼渡過43年的光陰,在這處遺世而獨立的庭園里,他創作了300多幅吉維尼風景主題的作品,不過他毀掉許多不滿意的作品,這些作品僅是當初創作的一部份,這一系列以塞納河畔景致與吉維尼花園最為常見。

(十六)倫敦泰晤士河(Thames River)

1899年開始的三年間,莫內三度前往倫敦寫生,創作數十幅以泰晤士河為背景的連作,這些作品都不是立即完成,幾乎都是回到吉維尼畫室才將它們完成。當時,他下榻於瑟佛飯店(Savoy Hotel),畫面的取景都是從飯店俯視,將泰晤士河、橋墩及沿岸建築組成的美景。莫內在1880年代經常在野外寫生,他當時開始形成同時擺上多幅畫布作畫的習慣,以便隨時因應天氣的變化。對於倫敦多霧與善變的天候,這項習慣也被他運用至極致。莫內曾說:「如果沒有霧,倫敦不會是一座美麗的城市」(Without the fog, London would not be a beautiful city)。然而,城市的霧也使得莫內遇到極大的挑戰,這些磨礪促使他在畫藝上更上層樓。他的泰晤士河系列以查令十字橋(Charing Cross Bridge)、國會大樓(Houses of Parliament)、滑鐵盧橋(Waterloo Bridge)、萊斯特廣場(Leicester Square)等連作為主,莫內的多變風格將霧都特色表現得令人激賞。

(十七)睡蓮(Nymphéas)、睡蓮池(Bassin aux Nymphéas)

1893年莫內另外買下吉維尼宅邸南側的一塊地,請人挖掘水池,就是著名的睡蓮池(Bassin aux Nymphéas),後來還將塞納河支流河水引入自家花園,佈置成可以乘船賞遊的水之庭園(Jardin d’eau)。莫內曾說:「我種植睡蓮是為了個人樂趣,在培植過程中,我從未想過以它們為作畫的題材。一處景物通常不會一開始就吸引你,而經過一段時日之後,像是突然得到池塘的魔力啟發…。」莫內從1893年開始瘋狂地投入「睡蓮」與「睡蓮池」系列的創作,一直到生命盡頭。此外,他同時也進行各種尺幅、構圖的實驗,以正方形、圓形、長方形各種形式來探索睡蓮與水面、垂柳的關係,其中也可看出東方繪畫意境對莫內的影響。

(十八)日本橋(Pont japonnais)

莫內在1870年代就受到日本浮世繪的影響,對於異國情調有莫名的鍾愛。他以傳統日本橋為藍本,在他的睡蓮池上搭蓋一座拱橋,橋上欄杆攀滿紫藤花。1895年1月,莫內以吉維尼宅邸花園的日本橋為主題,連續畫了數十幅畫作,到了後期作品形體抽象化,只見綿密色彩的和諧地堆疊,讓人幾乎忘了這是歐洲,而以為是東方一處神祕的庭園。

(十九)威尼斯風景(Venice)

1908年9月至12月,莫內偕妻子造訪水都威尼斯,花了很長的時間在街道漫步,後來他跟隨雷諾瓦(Renoir)的腳步,選擇杜卡宮殿(Palazzo Ducale)作為寫生主題。雷諾瓦以遠景方式表現這座宮殿,天空、建築、海水的比例平均,色彩柔和舒緩。而莫內則以近距離仰角觀看這棟建築,天空不是他關切的重點,幽靜的建築、絢爛的水光幾乎分據整個畫面,他的表現更具有創新的美感。莫內曾說:「能真正欣賞這座宮殿的人,才能稱得上是第一位印象派的畫家。」莫內的威尼斯系列作品超過29幅以上。

(二十)睡蓮裝飾(Les décorations des Nymphéas)

1911年至1914年之間是莫內創作生涯最受打擊與挫折的時期,莫內遭逢妻兒接連病逝的痛苦,這段充滿死亡與哀傷的日子裡,他的創作幾乎停擺。在政治家友人克里蒙梭(Georges Clémenceau)不斷的鼓舞之下,重新燃起他創作的慾望,莫內終於在1914年重拾畫筆,他長久以來便思索一種新的繪畫觀念,在超大幅的畫布上表現睡蓮的題材。他打破傳統的繪畫原則,放棄單一構圖焦點(compositional focus),讓睡蓮在寬闊的畫布延伸,畫作尺寸可以任意加長,以深淺濃淡的綠、藍、黃、淡紫,自由奔放的線條遊走在畫布之間。他的構想得到克里蒙梭的支持,1916年他終於成功地創作了新的巨幅睡蓮壁畫,高度2米,寬可延長6米以上,這一系列作品後來捐贈給法國政府。1922年,這一系列作品被安置於巴黎的橘園美術館(Musée de l’Orangerie)的橢圓形展示廳內,莫內逝世後半年開放給民眾參觀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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