始於街頭塗鴉 KAWS顛覆全球藝術市場面貌

Odile Chen 陳惠黛 / Ravenel No. 29 羅芙奧季刊第29期 Art & Investment 藝術與投資專欄/ 2019-10-24

20世紀的普普藝術引領風騷數十年，如今再度「瘋迷」世界，在21世紀的主流藝術市場中，這一群快速崛起的新收藏標的，街頭塗鴉、潮玩玩具等所謂「新普普藝術」，大篇幅占據新舊傳媒的版面。無論是美術原作，或是複數文創設計，在年輕世代藏家群組中關注度極高、最熱門的投資標的之一。

以美國藝術家KAWS為首，帶動「藝術玩具」行情，從外圍的時尚潮流圈發跡，精品設計聯名，近年來已高調走入美術館、畫廊或藝博會展覽殿堂，進駐各大拍賣會場顯眼展位，大大地改寫藝術市場的面貌。無怪乎有此一說，繼安迪．沃荷Andy Warhol之後，KAWS的事業版圖是極少數能與之匹敵的藝術家。

21世紀網路社群時代，藝術品投資跳脫了傳統框架，舉凡實體線下拍賣、線上拍賣、社群代購、網路直播拍賣，交易轉手的速度與頻繁，連縱橫市場多年的資深畫商們也不免驚呆了。更有甚者，日本潮流教父Nigo長尾智明收藏的《The KAWS Album》油畫，以港幣1.16億元（約4.55億台幣或1480萬美元）天價成交，拍賣廳眾人瞠目結舌，這項紀錄成為2019年愚人節最大的一則藝術新聞，連KAWS不免在自己的Instagram貼文中驚呼，不該賣得如此誇張。

KAWS目前幾乎每年在全球各地的美術館、代理畫廊或特展中巡迴展出，每一場展覽開幕吸引大量排隊人潮，周邊聯名商品或紀念品的收益極高。近期，不論是與日本平價服飾優衣庫UNIQLO，或法國精品品牌迪奧DIOR聯名設計，名人與粉絲爭相分享與搶購。雖然仍年輕，KAWS的名字無疑已是世界聞名，但多數人對其出身和美學成就知之甚微。惡搞顛覆、精明幹練、品味高超、商業手腕等等，固然是外界對他的粗淺印象，若回顧他三十多年的藝術歷程，成功不是偶然，每一階段皆留下磨礪奮鬥的事蹟。他的美學概念、繪畫功力極強，佈局比例、色彩運用、線條勾勒毫不含糊，足以一代大師稱之。

在介紹這位美國藝術家的生平之前，容我先以正視聽，多數國人誤讀其名為「靠斯」，其實正確唸法應如「寇斯」的讀音。四個字母的化名，沒有高深莫測的意涵，或是評論家以"Cause"（原因）的含義解讀，純粹是少年郎混跡街頭，匿名塗鴉時設計的簽名圖案，組合好看、很酷，唸起來好聽而已！

惡搞塗鴉客、海報怪盜

KAWS的本名是布萊恩．唐納利（Brian Donnely），1974年出生於美國紐澤西州的大男孩。1980年代好萊塢電影星際大戰、變形金剛風行、電視節目芝麻街、史奴比、加菲貓、辛普森家庭等卡通影集，這些虛擬角色伴隨布萊恩的童年時光，全球多數同代的孩子，幾乎受此美國流行文化影響。點點滴滴的成長印象，逐步拼圖出他幽默與想像力十足的幻想世界。

布萊恩從小喜愛滑板運動。後來從澤西市搬遷到紐約，藉由玩滑板，深度認識了曼哈頓，視野隨之不同。每個周末都去參加賽道滑板，布魯克林銀行的周邊最適合溜滑板，而附近正是紐約街頭塗鴉勝地，那些鮮豔圖案、酷炫的滑板圖案設計，以及張力十足的噴漆塗鴉，一一成為他在美術上的啟蒙。他最欣賞滑板設計師吉姆．菲利浦斯Jim Phillips，1980年代的知名作品《吶喊之手》（Screaming Hand）的經典圖案，默默地影響了布萊恩後來發展出的《死亡之手》（Hands of Death）作品。

1987年布萊恩對塗鴉產生興趣，隨意在筆記本上塗塗畫畫，因為就讀天主教學校，故意畫一些反宗教的東西，或是看起來酷酷的怪物。高中時期，他更加進階，改在牆壁塗鴉，年輕都愛到處Tag標籤自己的名字。然而塗鴉畢竟屬於非法的行為，不能用本名，於是布萊恩設計了四個字母KAWS，從此以KAWS之名闖蕩江湖。

後來1993年進入紐約曼哈頓的視覺藝術學院（School of Visual Art），知名塗鴉藝術家奇斯．哈林Keith Haring也是校友，當然他也是KAWS景仰的傳奇人物。KAWS不像其他的塗鴉前輩：Taki183, Futura,Basquiat (SAMO),Keith Haring，多潛伏在陰暗的地鐵站、陸橋下作畫，他偏愛明亮的公路旁的大型告示牌、貨櫃車廂，以及後來的公車站、電話亭的廣告箱等。這些都預示了多年後他在世界各大城市執行地景藝術的大計畫。

第一次在大型告示牌上作畫，他挑選Captain Morgan（摩根船長）酒商的廣告，小心翼翼不去覆蓋原有的圖像，並精心搭配色彩，將KAWS字母和諧地融入廣告之中，他的塗鴉的實驗有層次與視覺美感。1995年Captain Morgan換上新的廣告看板出現時，他又再度畫了另一幅。兩件的攝影圖像紀錄已是回顧KAWS大學時代塗鴉歷史的成名代表作。

1996年KAWS自視覺藝術學院畢業，隨後進入Jumbo Pictures影業公司，擔任freelancer動畫師。Jumbo Pictures同年為迪士尼卡通併購。米老鼠、小木偶皮諾丘、原子小金剛等卡通角色，動畫師的經驗成為後來繪畫創作的養分。他設計出一個插有兩根交錯骨頭的骷顱頭、雙眼打叉、身體彎曲如蛇的圖案，取名為Bendy（彎彎，精蟲）。這個精蟲形象後來亂入街頭廣告，打開KAWS的知名度。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後來的雕塑代表作Companion（同伴），即是採用Bendy部分元素，結合米老鼠造型，精蟲演化後的3D進階版本。

1996年KAWS向藝術家朋友Barry McGee學會開鎖技術，接下來幾年間多次把街上的廣告從玻璃櫃內取出，回工作室加工塗畫之後再擺回去，海報中出現了Bendy的圖案或局部骷顱頭面具。骷顱頭或精蟲的生死形象在全世界的解讀一致，別無懸念，藝術家覺得特別有意思。他將動畫創作剩餘的賽璐珞膠顏料cel animation paint運用於街頭海報的塗鴉，營造出類似塑膠感的效果。無縫似的加筆加料，隨著模特兒的姿態纏繞，產生出乎意料的趣味感。1990年代，他刻意挑選當年堪稱前衛性感，甚至帶有挑釁意味的廣告攝影，如Guess,Calvin Klein等品牌。

KAWS以其創意介入街頭海報，幽默惡搞的subvertising行為，賦予街頭塗鴉新的意義，他為精緻的、魅惑的模特兒肖像描繪加工，揶揄美國的反烏托邦，造成一股旋風，有些品牌後來主動找上他，請求為自家品牌廣告加工，這些海報作品後來成為藏家爭相收購的標的物。目前最貴的一件是2019年4月27日東京拍場拍出日幣5290萬（約1500萬台幣或50萬美元）。紐約街頭海報製作的數量約60-70件左右，後來在倫敦、巴黎複製惡搞廣告。KAWS被歸類於龐克文化的Brandalism（顛覆廣告），他結合了品牌Brand與破壞主義Vandalism，具有藝術性的深度與廣度。

1999年25歲的KAWS在巴黎文化概念商店Colette舉行生平首次個展，以平面作品為主，展覽主視覺以惡搞米其林輪胎寶寶變體CHUM，展出街頭塗鴉時期的海報與繪畫作品，同時發行個人畫集。他的知名度拓展到海外，接下來他把事業重心放到亞洲，尤其是日本的潮流時尚圈。

日本、香港潮流跨界合作

打造藝術玩具王國1997年KAWS受來自大學同學的邀請，第一次到日本旅行。透過滑板高手友人YOPPI江川芳文（Yoshifumi EgawaI，主持潮牌realmad HECTIC）的引薦，結識了幾位潮流圈名人設計師如長尾智明NIGO（猿人A Bathing Ape/ BAPE）、高橋盾JunTakahashi（UNDERCOVER）、岩永光Hikaru Iwanaga（賞金獵人Bounty Hunter）、瀧澤伸介Takizawa Shinsuke（NEIGHBORHOOD）等等。在這趟亞東的旅程中，HECTIC服飾向KAWS委託訂製玩具設計，交由Bounty Hunter製造共同合作，於是KAWS的第一件立體作品─玩具版本Companion（同伴）問世。

第一代Companion藝術玩具，混和著米老鼠造型的圓滾滾的身體、細瘦的腿，加上Bendy的骷顱頭、劃上XX符號的眼睛，延續他自1996年起惡搞街頭海報廣告的塗鴉符號。玩具的材質是KAWS最愛的軟性塑膠乙烯基Vinyl，或俗稱「搪膠」，塑膠味可連結兒時的玩樂記憶。同一系列每個顏色製作500件，有灰色、紅棕、黑色三個顏色。

亞洲確實是開啟KAWS事業版圖的重要據點，2001年他在東京舉辦第一次個展KAWS Tokyo First,主要以Simpsons辛普森家族為靈感，發表的Kimpsons系列，並推出卡片與紀念商品。隔年KAWS成立KAWS ONE官網，建立有系統的生產線，並在官網販售藝術玩具產品。

卡通人物永遠不會老，玩具也是。1996年的Bendy演化為1999年的Companion，五年後，KAWS卻想讓Companion長高一點，壯一點，頭部造型更簡化一點，於是變成我們後來熟悉的Companion模樣，基本上都是三個顏色。然後有幾款大小尺寸，再開發出直挺站姿、沉思坐姿、休息伸腿坐姿的多樣Companion。

2006年KAWS和日本玩具商Medicom Toy在東京南青山區開了一間叫做OriginalFake的實體商店，建立了潮流事業的里程碑，依據他的藝術風格規劃設計，所有販售的商品都是KAWS藝術概念的延伸。KAWS將自身定位於一位藝術家、設計師以及生產者（artist, designer & producer）。他也和其他藝術家聯名設計不同版本的Companion，如空山基、設計師BAPE、家具公司Karimoku、玩具公司Medicom Toy合作，甚至有如醫學模型的半解剖版本，因製作工續較複雜，半剖版本的Companion玩具價格較高。2018年在紐約拍出一件搪膠材質的243.8公分高的半剖版本，成交金額97.5萬美元；128公分版本最高也有9.2萬美元身價。KAWS深知每個階段有不同的任務，OriginalFake從2006-2016年結束營業為止，這段時間發行的藝術玩具陪伴許多粉絲渡過青春的時光。後來他持續與日本、香港的玩具公司合作，生產線拓展到中國、泰國、拉丁美洲。只要他持續發表新產品，全球粉絲還是會買單。

值得玩味的，KAWS一系列的玩具名稱多半有朋友或陪伴的涵義：如Companion ⁄同伴 (1999)、Chum ⁄ 密友 (2001)、Accomplice ⁄ 共犯兔(2002)、The Twins ⁄ 雙胞胎(2006)、BFF ⁄ 最好的朋友 (2016)、Together ⁄ 一起擁抱 (2019)。而配色從原本的灰、紅棕、黑三色，到了近期發展出寶藍、粉紅等芝麻街風BFF色彩。無怪乎，KAWS在最新的澳洲維多利亞國家畫廊的個展中，主題為「孤獨時代的陪伴」（Companionship in the Age of Loneliness）為名。他提醒我們，我們需要彼此，人們應該盡可能地努力生活，以對抗這個恐懼和仇恨遍佈的『孤獨時代』。」

繪畫命題和生命歷程息息相關玩具和雕塑的界線不存在

KAWS走紅潮流時尚圈後跨足美術圈，過去他在日本期間精心設計套裝繪畫Packed painting，將原作繪畫包裝在透明塑膠盒裡，如同玩具包裝一樣，吸引願意大手比花錢購買玩具的年輕收藏家，也能改為收藏繪畫作品。

2008年起與法國知名畫商艾曼紐．貝浩登（Emmanuel Perrotin）正式合作。1968年出生的貝浩登，二十多歲時即成立自己的畫廊，多年來與知名藝術家合作，有村上隆、莫瑞吉奧．卡特蘭（Maurizio Cattelan）、KAWS、JR、還有新秀阿爾軒（Daniel Arsham）等。貝浩登畫廊除了巴黎總部，香港、上海、東京、首爾都設有據點，雙方合作的11年間完成九檔出色的展覽，吸引大量觀展人潮。在為數眾多的藝術玩具之外，KAWS的美術原作也不在少數，他的通路則是透過貝浩登畫廊各城市據點，或博覽會、美術館等空間發表。

此外，2008-2009之後他的創作以大尺幅油畫、巨型雕塑計畫為主，也和美國東西岸畫廊合作，讓更多觀眾看到他的畫。主題包括KawsBob海綿寶寶、Kurfs藍色小精靈等，還有後來的花生漫畫Peanut史奴比等。油畫創作的重新巔覆原本的卡通角色設定，KAWS的作品顯示出自我遏制和情緒疏離。當我們想要了解他的角色時，劃X的雙眼禁止情感的交流，主題雖然可愛幽默卻也保持慣有的情感冷酷，無論恐懼或貪婪都不顧，甚至拒絕溝通。
藝術評論家認為，KAWS的畫作命題大致屬於自傳性的，有的題目很短、很活潑，淺顯易懂，若題目很長，則隱藏著他的精明算計和個人敘事。動畫用賽璐珞明膠顏料，還有卡通角色的暗示，大膽顛覆正常的透視感，極其平坦的上色，不顯筆觸肌理，還有獨特的色彩調色，有霓虹色、淡色和黑色，特別的勃艮第酒紅和紫色，營造豐富的構圖效果。神秘個人化的涵義，甚至帶有抽象形式的壯麗。

KAWS在一次採訪提及他對角色立體化的看法。「很有趣的是，當我使用青銅或木材製作大尺寸的作品時，它被稱為雕塑，但如果我在小尺寸的塑膠上做同樣的作品，它就被稱為玩具。」事實上KAWS認為在藝術過程中，玩具和雕塑之間的界線並不存在。在拍賣市場的表現，雕塑與玩具的價格越來愈靠近，藝術玩具的身價已屬原作等級。

從2018年在紐約斯卡斯特德畫廊（Skarstedt Gallery）舉辦KAWS個展「失去」（Gone）後，2019年KAWS正式與貝浩登畫廊分手，改與皮爾．斯卡斯特德（Per Skarstedt）合作。斯卡斯特德畫廊代理有巴塞利茲（George Baselitz）、喬治．康多（George Condo）、理查．普林斯（Richard Prince）等多位重量級當代藝術家。財力與影響力當然更勝貝浩登。

不少粉絲擔心，KAWS和貝浩登畫廊分道揚鑣，是否影響他們的收藏計畫。藝術玩具的合作，還是多與日本的Medicom Toy、香港的AllRightsReserved創意工作室合作，並透過網路販售。相信在大畫廊的代理規畫下，藝術家的發展前景不可限量。

KAWS是今日社群時代的一面鏡子

英國街頭塗鴉大師班克斯Banksy和KAWS同齡，皆出生於1974年，一位數十年來低調隱藏面貌與真實身分，一位高調出席各式畫展開幕慶典，曾經有人猜測英國的Banksy可能就是KAWS。KAWS在美術、街頭藝術與設計各方面的內涵，與Banksy的反資本主義批判，或有關聯性卻也存在著反差。毫無疑問地說，他們都是最重要的當代藝術大師。

兩位大師在網際網路上密集強烈的曝光，特別是次文化圈的風行，KAWS反映出數位時代、大眾傳媒的狀態，KAWS的普普藝術風格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產品。回顧他過去在香港九龍海港城、維多利亞港、上海時代廣場、台北中正紀念堂、首爾石村湖、日本富士山等的特展，巨型雕塑如同觀光名勝，吸引眾人爭相搶著合影分享。

無論是Banksy或是KAWS都有強大的組織和大工程規劃的能力，而KAWS尤其擅長處理龐大的圖案設計、生產、繪畫、雕塑、玩具，緊盯所有程序，樂在其中。他隨時觀察社群的反映，動用媒體力量以拓展事業版圖。KAWS最早的美學產物開始於街頭，屬於地下、反文化的，不像傳統藝術家走主流模式，而是採取個人化的玩家戰術，結合網路與部落格的視覺傳播頻道，叛逆挑戰規則，建立起一個當代的傳奇。

Kaws的公共收藏包括聖地牙哥當代藝術博物館（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, San Diego）、布魯克林博物館（Brooklyn Museum）、沃斯堡現代藝術博物館（Modern Art Museum of Fort Worth）和底特律康博軟體總部大樓（One Campus Martius）。根據Artprice的數據資料庫，2008年KAWS首度有藝術品出現在日本東京的拍賣市場，短短十年間在2018年全年度拍賣成交金額約有2768萬美元（8.6億台幣），2019年到第三季已突破至5868萬美元（約18億台幣），交易量藝術家排名第16位。其實，畫廊私洽或是其他交易平台，KAWS的市場絕對遠高於此。他的藝術價值仍在升值中，後續發展大大可為，值得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