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藝界奇葩：當代藝術教父村上隆
Odile Chen 陳惠黛 / Ravenel No. 28 羅芙奧季刊第28期 Art & Investment 藝術與投資專欄/ 2019-06-05
水瓶座藝術家村上隆，性格果然怪奇另類，他跳脫日本傳統創作模式，作法前衛且企圖心宏大。長期以往他的強勢謀略、商業導向，在講求謙遜內斂的國內畫壇，形象備受爭議。然而在苦蹲深耕、勤跑歐美二、三十年，懷抱著讓世界看見日本的雄心壯志，以建立「現代狩野派」為宗旨，舉辦過二十屆藝祭Geisai競賽選秀，並打造藝術複合式企業KaiKai Kiki（怪怪奇奇）工作室⁄畫廊，扶持後進且與年輕藝術家合作，經營「村上隆」為世界級的名牌。他對西方世界提出「超扁平」Superflat的開創新概念，翻轉世人對日本藝術的神秘刻板印象。
村上隆聰慧地將日本次文化與精緻藝術結合為一，轉譯自我文化裡的優勢與獨特性。2008年他曾經為美國《時代雜誌》(Times)評選為「世界最有影響力的百大人物」，2003年起連續十一年入選英國《藝術觀察》ArtReview雜誌「當代藝術年度百大人物」（Power 100）。放眼今日最活躍且行動力最強的日本當代藝術家，非他莫屬，國際超級大畫廊如貝浩登畫廊Galerie Perrotin、高古軒畫廊Gagosian Gallery，百隆與波畫廊Plum & Poe紛紛為他舉辦多次個展。過去二十年來他在世界各大博物館展出，尤其是2010年法國凡爾賽皇宮Château de Versailles的回顧展話題十足、2015年日本森美術館的五百羅漢個展。作品獲紐約MoMA等重要博物館典藏，足以見證不凡的氣魄與旺盛的企圖心。
打開歷史的抽屜 可以看到未來
村上隆1962年2月1日出生於日本東京，雙親都來自九州，一家人皆具有藝術細胞，弟弟村上欲二（Yuji）後來也是一名日本畫的畫家。父親村上福壽郎（Fukujuro Murakami），二次大戰時加入自衛隊，戰後為了家庭到東京開計程車維生，晚年他的繪畫與雕塑作品，終於有機會展出，一償宿願。母親Itsuko是家庭主婦，從八、九歲起，虎媽帶村上隆參觀各式畫展，並嚴格要求須寫評論心得。儘管家境清貧，但因為父母對藝術的重視，村上隆得以依靠父母和親戚的資助，畫畫創作到28歲。
學畫的過程並非一路順遂，迫使他立願要做能賺錢的藝術，揚名立萬，且死後仍能贏得尊敬，如同葛飾北齋一般名留青史。然而一直到36歲時，還是經濟窘迫，得到超商乞討過期便當果腹。如同多數的孩子一樣，村上隆自幼喜愛看卡通動漫，原本夢想要當動畫師，在創作的道路上，他以導演宮崎駿為效法的主要標的，畫師田中功起的技術與動態、還有動漫宗師手塚治虫也是他學習景仰的對象。然而他深知繪畫技巧仍不夠純熟，為了精進技術，他希望能進入藝術學院學習。不料重考兩年後才考上東京藝術大學，苦學日本畫（Nihonga膠彩畫）的創作。
日本畫是一種融合傳統和風主題以及歐洲風格的繪畫技法。1986年大學四年級，連續五個月每日超過15個小時日以繼夜的進行畢業作品《側面的自畫像》，右手甚至得了肌腱炎，認真如此本來預料可以第一名畢業，不幸只拿到第四名。研究所二年級時又用更複雜的畫法與畫材作畫，再度得到肌腱炎，這次仍舊無法如願，僅拿得第二名，他不甘心的咬牙切齒憤怒爆哭。28歲時為了在博士班課程中發表作品，花光三百萬獎學金只為購買昂貴的岩彩畫材，費盡心力不怕挫折、打死不退。1993年村上隆終於取得日本畫的博士學位，成為該校第一位取得日本畫博士殊榮的藝術家。
1994年他獲得洛克菲勒基金會ACC獎學金，前往紐約PS1國際工作室駐村研習一年。一次在街上閒逛，在地鐵站看到幾隻老鼠搶食食物，原來當一隻胖老鼠，撞開大家才能搶得到食物。原本前途茫然，頓時體悟到畫家要在世界生存，必須先在紐約成名，成功才會有錢。不能以源自西畫的日本畫與世界競逐，務必拿出日本最強且最獨特的本事，他想到了御宅族最愛的卡通動漫文化。
於是他將自己視作翻譯者，橋樑，把日本文化重新包裝、翻譯成世人易懂的藝術，而非刻版印象裡細膩複雜、艱澀難懂的神秘東方。從迪士尼卡通人物米老鼠造型得到靈感，創造出象徵著自我投射的可愛人物Mr. DOB（DOB君），於焉誕生，此一視覺圖案成宛如村上隆的標誌與簽名。DOB一詞出自日文方言的「為甚麼」，藉由不斷的自我提問，開展出未來的藝術創業之路。
日本文化武器三部曲?「超扁平」、「塗畫」、「小男孩」
1996年參加第二屆昆士蘭亞太三年展，村上隆利用作品《Mr. DOB》，首度發表了他的「超扁平」宣言。他開宗明義說到：「將來的社會、風俗、藝術、文化，都會像日本一樣，都變得極度平面（two-dimensional）今天，日本電玩和卡通動畫最能表現這種特質，而這些又在世界文化中具有強大的力量。」村上隆深入研究日本藝術史，發現自唐朝中國、朝鮮傳入的繪畫，一律維持平面的風格，有別於中國繪畫的多點透視空間感，甚或是西方繪畫的單點透視三維空間，日本的繪畫其實非常的平面，他甚至認為整個日本即是一個「超扁平」。二次大戰以後，戰敗國社會普遍存在的自卑感，1980年代與1990年代的泡沫經濟、沙林毒氣等重大社會壓力，苦悶的人們轉向平面的可愛動漫療癒身心。村上隆的宣言挑戰了西方藝術史，卡漫藝術逐漸成為全球重要的美術運動。
2001年他在美國策畫舉辦「超扁平」博物館巡迴聯展，首站洛杉磯MOCA的開幕展吸引了八千位觀眾，打破該館成立以來的首日觀展人數。透過文化傳播的力量，展現非常日本的吸睛魅力。重複性的微笑的小花與圖案，背後有太陽國度的文化意象，還有向普普藝術前輩安迪沃荷Andy Warhol致敬的意味。各式媒體大幅的報導，《紐約時報》盛讚村上隆為「新普普」（Neo-Pop）的領導者。「超扁平」的概念可能取代普普藝術。
繼提出「超扁平」的概念之後，2003年村上隆透過展覽策劃提出「幼稚力」（Kawaii, 2003）以及「小男孩」（Little Boy, 2005）的概念。村上隆說：「現代日本社會流行的共同點就是『幼稚』和『可愛』。」「動漫的審美體驗是獨特的，它會打動你未泯的童心，激起你對童年的美好回憶。」戰後的創傷使日本社會普遍瀰漫長不大的心態，「小男孩」存在於他們的內心世界，不願當個大人面對殘酷世界，寧願當宅男躲藏在自己的小天地，冷眼看世界。「小男孩」也令人聯想起1945年丟擲在廣島的第一顆原子彈。原彈爆炸升起的蘑菇雲、骷顱頭，種種符號也經常出現在其作品中，可愛背後蘊藏著暗黑與死亡意涵。
情色等身大公仔、可愛妖怪風雕塑
1990年代後期為了參加美國的展覽，村上隆有意將御宅族的文化發揮極致，找上玩具模型公司海洋堂Kaiyodo合作，費盡氣力請公仔造型師依照他的設計圖製作出性感爆乳的女僕形象《Miss Ko²》。《Miss Ko²》是村上隆第一件藝術公仔創作，具有原創意義，此時公仔潮流隱然即將來臨。接著他繼續火力全開，製作童顏巨乳雕塑《Hiropon》（爆乳美少女），以及靈感源自七龍珠的《我的寂寞牛仔》（My Lonesome Cowboy），兩件全面展現性感的裸體等身公仔，乳汁、精液噴飛的大膽造型，簡直讓日本藝壇難以忍受，動漫界也怒批他消費御宅族文化。
不過《Hiropon》雕塑在美國市場受到歡迎，發表後立刻賣出。而男性公仔《我的寂寞牛仔》選擇在西岸洛杉磯發表，限量作品秒殺銷售一空。村上隆充滿鬥志，在繪畫之餘也不斷創作立體作品。包括後來的《DOB君》、《尖頭君與四天王》（Mr. Pointy）、《二重螺旋逆轉》（Reversed Double Helix）、《貓熊》（Panda）、《命》（Inochi）、雙胞胎《怪怪》（KaiKai）與《奇奇》（KiKi）、《小花瑪坦戈》（Flower Matango）、《哆啦A夢》等充滿可愛妖怪風的公仔藝術。
想在歐美的藝術市場創作，藝術家的主體性必然是創作的動機之一。於是村上依循這樣的法則，回歸日本的文化認同。日本最具知性的藝術資源，即是「可愛」與「御宅族」，這些日本文化將透過村上隆登上西方博物館的殿堂。放眼今日拍賣市場的藝術公仔，無疑地村上隆站上了領先的地位，在1997年開始創作這個構想，也讓藝術家與公仔模型的合作立下範例。共有三個版次的1997年原創等身大《Miss Ko²》在2003年紐約佳士得拍出美金56.75萬元的高價，2010年紐約富藝斯拍賣拍出美金680萬的天價，2017年在香港蘇富比也有近300萬美元的行情。
而目前高居村上隆拍賣市場最高價的作品，則是1998年創作的等身公仔《我的寂寞牛仔》則拍出美金1516萬元，將近五億台幣的天價，此紀錄仍高掛排行榜首不墜。這件公仔由全球最有權勢的高古軒畫廊老闆Larry Gagosian買下。截至2019年3月為止，前二十大的村上隆拍賣紀錄，立體作品就將近佔了一半的比重，可見公仔藝術在其創作過程中有相當重要的角色。
江戶現代怪傑：神獸繪畫與五百羅漢圖
除了可愛風之外，擅長日本畫的村上隆不斷在傳統文化中尋根，延續江戶時代藝壇怪傑怪風，融入琳派、狩野派的金漆濃彩裝飾風，甚至浮世繪都是他後來研究的養分來源。2009年，和知名的藝術歷史學家辻惟雄（Nobuo Tsuji）開始了與日本傳統繪畫的創作對話，如雲中龍等系列。有感於日本311地震造成的傷害，以及因父親逝去感嘆生命的短暫，創作一系列具有宗教救贖與浮世繪特色的繪畫。2012年在杜哈、2015年他在日本森美術館發表的「五百羅漢」展覽，大獲好評。透過狩野派大師的作品啟發，探索有限的生命、無限的宇宙。
他的《五百羅漢圖》以中國神獸傳說的「青龍」、「白虎」、「朱雀」、「玄武」四象呈現，五百羅漢尊者以姿態各異的方式呈現，整件作品長達一百公尺，為目前世界繪畫史上最大幅的作品。村上隆展現出他整合藝術工作群者的領導魅力，與兩百位美術學院學生共同協力完成，他堅信越多人參與，越會成為好作品。
2019年春在比佛利山莊高古軒畫廊展出「揭諦揭諦」GYATEI²展覽，引用佛教心經裡的咒語，有重生的意涵。隨著年紀漸長，村上隆的藝術除了LV之外，具有商業頭腦的村上隆，也曾與植村秀化妝品公司合作，合作商品就大辣辣地展示於藝術博覽會上。還有品牌服飾Vans、川久保玲、Visvim，到Off-White、Uniqlo、NEXT5清酒酒標，以及音樂人菲董Pharrell Williams、肯爺Kanye West、德瑞克Drake的合作等等。2014年他與菲董合作創作電影三部曲《水母看世界》（Jellyfish Eyes），以311大地震為背景觀於有了更開闊的格局。無怪乎，1993年認識的艾曼紐． 貝浩登（Emmanuel Perrotin），兩人從1995年開始合作展覽不斷，甚至促成歐洲百年精品老店路易威登（Louis Vuitton）家族與村上隆的跨界合作。
LV精品與潮流的跨界合作
2003年因為貝浩登畫廊的緣故，村上隆參加威尼斯雙年展。而路易威登是威尼斯雙年展的贊助方，進而成為合作的契機。2003年在全歐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，LV一支獨秀創下銷售佳績。而以熊貓、櫻花、迷彩圖案的「村上圖騰」Murakami Monogram款式商品，銷售額佔10%以上。村上隆與Marc Jacob設計師合作的花俏包款，讓名媛仕女為之瘋狂，雙方的合作維持有十二年之久。死亡的黑色喜劇電影，片中充滿了暗黑的卡通、高調性愛與探索網路。旺盛的戰鬥力，不與時代脫軌，僅管他已經快要邁進六十歲的中年大叔，仍舊非常的潮流。
藝術教父不簡單的斜槓人生
村上隆的精明計算，不隱藏的資本市儈性格，頗受爭議，但是他提攜後進不遺餘力。2002年起每年在東京舉辦Geisai藝祭，選拔優秀的新秀，包括松浦浩之、六角彩子都是從Geisai中脫穎而出。為了這項活動他曾背負上億日圓的債務，Geisai一共舉辦20次，在2014年畫下句點，其中2009年觸角還曾經延伸到台灣。
除了開設畫廊、經營咖啡館和酒吧，銷售生產藝術周邊商品，村上隆其實也是一位收藏家。學生時期，他開始購買攝影及版畫來收藏，而他第一件收藏品便是德國視覺藝術家霍斯特．楊森（Horst Janssen）的《有骷髏頭的自畫像》（Self Portrait with Skull），他拼命兼職賺錢，以分期付款買下。至今已至少累計收藏上千件的藝術品：從安迪沃荷、大衛．莎里格利（David Shrigley）的《和諧模特》、18世紀日本藝術家曾我蕭白的水墨畫，甚至德國的安森．基佛（Anselm Kiefer）的重量級作品《戰車》，皆可看出其熱情與執著。奇人藝士村上隆，成就不凡的斜槓人生，足以為後輩的表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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